手机屏幕亮了一下,是家委会头儿王茜的私信。
“周叙的妈,您是商界大佬,这次活动的资金,您能多出点力?或者找点赞助?”
群里上一秒还热闹非凡,这一秒,像是被人掐断了网线,死一样地安静。
我盯着那几行字,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着,嘴角不受控制地撇了一下。
这才转学第三天,就有人给我下套了。
真以为我这个年纳税百万的商人,是来学校当冤大头的?
我深吸一口气,指关节一下下敲在手机背面,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打:
“费用,所有人都该平分。”
发送。
我又补上一句:
“还有,请先把上学期所有班费的收支明细,公开一下。”
消息弹出去的那一刻,我仿佛听到了手机另一头,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。
整个家长群,瞬间炸了。
说起来,我的工作有点特殊,儿子周叙之前也一直跟着我,在乡下一所小小的学校里念书。
这学期一开学,我们盘算着,该把他转到市里的公立学校了。
至于周叙他爸,典型的甩手掌柜,忙得脚不沾地,转学这摊子事儿,自然就全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。
新学校在市里挺有名,是家不错的公立小学。
我确实费了些功夫,好在,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办完了手续。
开学第一天,我从衣柜里翻出最不起眼的一套休闲服,开上我那辆开了好几年的代步车,把周叙送去了学校。
在孩子的环境里,我习惯了当个“隐形人”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任何背景,被特殊看待,或者跟同学之间产生什么隔阂。
当然,校长是清楚我的底细的。
我那家不算大的公司,去年给区里纳的税单挺好看,我还私下以个人名义,给这所学校捐过一个图书角。
这些事,只有我和校方知道。
校长远远看见我,就快步迎了上来,热情地握住我的手:
“周总,太感谢您对教育事业的支持了!
周叙在这儿,您尽管放一百个心。”
我笑了笑,把手抽回来:
“李校长,在这儿,我只是周叙的妈妈。”
他愣了一下,随即了然地点点头。
送完孩子,我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嗡嗡震个没完。
我被拉进了一个新群,名叫“阳光一年级三班大家庭”
群里正刷着屏,满眼都是“老师好”、“大家好”的表情包和问候语,热闹得不行。
一个叫“萱萱妈妈-家委会”的ID,在里面尤其活跃,像个指挥官一样发号施令:
“欢迎新同学家长!”
“请大家把群昵称改成‘孩子姓名+爸爸/妈妈’的格式。”
“收到请回复,谢谢配合!”
我随大流地回了个“收到”,顺手改了自己的备注。
没清静几分钟,这位“萱萱妈妈”就发来了好友申请。
通过之后,她的消息几乎是秒发过来的:
“周叙妈妈您好,我是家委会主任王茜。
欢迎加入三班大家庭!
以后多联系哦!”
后面还跟了个大大的笑脸。
我客气地回:
“您好,王主任,以后请多关照。”
“哎呀别叫主任,太见外了,叫我王姐就行。”
她显得特别自来熟,
“周叙刚来,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跟我说,我们家委会就是为所有家长和孩子服务的。”
这话听着真敞亮。
我打字回复:
“好的,谢谢王姐。”
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:这家委会,听起来派头还真不小。
第一次家长会是在小礼堂开的。
我特意挑了个后排的角落坐下,安安静静地当个旁观者。
班主任张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姑娘,说话细声细气的,讲了些班级规划和教学要求。
然后,就轮到王茜上台了。
她一走上台,我就明白了什么叫“派头”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脚下的高跟鞋踩在木质舞台上,发出清脆又自信的“嗒、嗒”声。
这气场,比我想象中……还要足得多。
讲台上那个女人,一身剪裁利落的套装,妆容精致得像拿尺子画出来的。
她说话语速特别快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,带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劲儿。
“各位家长,为了让孩子们有个更好的环境,我们家委会商量了一下,决定收一笔班费。”
她特意拔高了音量,确保角落里的人也能听见,
“主要就是买点公共用品,绿植、图书、装饰品什么的,以后搞活动也能用上。”
台下安安静静的,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她。
“金额呢,我们初步定在,每人1000元。”
1000?
我心里咯噔一下,眉头下意识就拧了起来。
一个小学班级,买点常规用品,需要这么多钱?
我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下,一个班快四十个孩子,收上来就是将近四万块。
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。
王茜扫了一眼台下,嘴角一勾,像是看穿了大家的心思,不紧不慢地补充道:
“大家放心,所有开销,我们都会有专人记账,账目会定期在群里公示,绝对公开透明!”
话术滴水不漏,再扣上一顶“一切为了孩子”的大帽子。
底下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,像一群受惊的蜜蜂。
但没响几秒,声音就弱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手机屏幕亮起的光。
“来,大家扫这个码进群,方便我们收费和发通知。”
王茜举起手机,建了个“三班核心家长群”
我跟着扫了进去,群里已经叮叮当当地进人了。
王茜很快甩出一个群收款链接。
“麻烦大家尽快支付,我们好早点安排采购。
感谢配合!”
后面跟了三个抱拳的表情。
微信收款“叮、叮”的提示音,在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。
我捏着手机,指尖悬在屏幕上,就是没点下去。
倒不是舍不得这1000块钱,公司一顿招待饭都不止这个数。
可我心里那根弦,一下子就绷紧了。
在生意场上滚了这么多年,我对“定期公示”这四个字,几乎是本能地警惕。
账怎么记?
记多细?
谁来监督?
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。
更何况,这“人均1000”的标准是怎么来的?
八字还没一撇,就先顶着最高标准收费?
我抬头瞥了眼讲台上的王茜,她正满意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,脸上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。
我旁边一个妈妈,压着嗓子小声嘟囔:
“怎么又交钱……
上学期末才交了500,也没见添什么东西,就说用完了。”
另一个家长碰了碰她的胳膊,叹了口气:
“唉,为了孩子呗,人家家委会也辛苦。”
那个嘟囔的妈妈张了张嘴,大概还想说什么,但看了看周围,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就在这时,王茜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,最后,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。
因为全场低着头划拉手机的人里,只有我和零星几个人,迟迟没有动静。
她笑着朝我走过来,高跟鞋踩在地砖上,发出清脆的“哒、哒”声。
声音不大,但足够我周围这一片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周叙妈妈,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?
需要帮忙操作一下?”
那一瞬间,我感觉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,好几道目光,明着的、暗着的,像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打在我身上。
空气都好像黏稠了,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。
我甚至能感觉到,旁边那个刚刚还在小声嘟囔的家长,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,生怕和我沾上关系。
我知道,我现在要是开了口,就是那个“不合群”的、“找事儿”的刺头。
空气安静了那么几秒钟,我甚至能听见自己有点发紧的心跳声。
王茜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,嘴角还维持着那个弧度,但眼神已经不那么友善了。
“周叙妈妈?”
我把心头那点不舒服往下压了压,挤出一个笑,划开手机。
“哦,刚才信号不好,网有点卡。
好了。”
我点下付款,看着屏幕上跳出“-1000元”的提示。
钱划出去的瞬间,王茜的表情像是被熨斗烫过一样,所有褶子都舒展开了,声音都暖了好几度:
“太好了!感谢支持!放心,每一分钱都会花在刀刃上,都是为了孩子们!”
她心满意足地转身走回讲台,背影都透着一股轻快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,又低头看看手机屏幕,群里那些“已支付”的提示还在一条条往上蹦。
我环视一圈,周围的家长们,有的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,有的低声跟旁边人说着什么,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。
我心里那个疙瘩,越来越清晰。
这班费,收得也太顺了,顺得让人心里发毛。
王茜站在台上,声音比刚才高了八度,带着点表演似的激昂:
“……之前我们组织过几次活动,都非常成功!
比如上学期末的谢师宴,我们就安排在金鼎轩,老师们都特别感动!
这学期我们计划……”
金鼎轩?
我后背一下靠在冰凉的椅背上,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起来。
那可是我们这儿数得上名号的酒楼,人均消费不低。
用班费请老师去那种地方吃饭?
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,像是什么天大的功劳。
行,这趟浑水。
我既然一脚踩进来了,倒要看看这水底下,到底藏着些什么。
日子一天天过,儿子也慢慢在新学校交到了朋友,看起来适应得不错。
班级群里,平日里死水一潭,偶尔冒出来的,不是学校通知,就是王茜那几个家长委员会的核心成员,花式晒娃的作业,顺便捧一下老师。
王茜永远是那个中心。
至于那笔收上去的班费,就像扔进深潭里的石子,连个响儿都没听见。
当初说好的定期公开账目,更是连影子都没有。
我实在忍不住,私下里点开王茜的头像,斟酌着字句,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。
“王姐,不好意思打扰。
班费的明细,您看什么时候方便,能在群里公示一下吗?
这样大家都能心里有数。”
消息发过去,她几乎是秒回,一条语音弹了出来。
点开,是她那带着笑意的声音:
“哎呀周叙妈妈,你瞧我这记性!
放心吧!账都一笔一笔地记着呢!
最近实在是太忙了,等我忙完这阵子,一定整理好了发群里!
我们核心群的家长们都信得过我!”
一句“信得过”,把我后面准备好的话,全堵死在了喉咙里。
我再问,就显得是我斤斤计较,是我不识大体。
行,我等着。
我倒要看看,你这阵子,能忙到什么时候。
眼瞅着教师节近了,空气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,又开始慢慢升腾起来。
这天晚上,快十点了,我正准备睡觉,手机“叮”地响了一声。
拿起来一看,是一个叫“三班核心家长群”的临时群聊,王茜@了所有人。
“亲爱的核心家长们,深夜打扰大家。
教师节马上就到了,这是我们向张老师表达心意和谢意的好时机。
张老师这么年轻有为,对咱们孩子又那么尽心尽力,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?”
群里安静了几秒,几个熟悉的ID立刻跳了出来。
“是啊是啊,张老师特别辛苦!”
“王主任说得对,必须表示一下!”
王茜紧跟着发了一段话:
“我侧面打听了一下,张老师最近好像很喜欢XX牌的一款新手袋,设计很年轻,也适合她。
我想,我们家长一起凑个份子,就当一份心意送给老师。
均摊下来,大概每人500左右,钱不多,就是个心意。”
她说完,甩上来一张包的图片,下面还跟了个购物链接。
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。
嗬!
国际二线奢侈品,标价,九千八。
她管这叫“钱不多”?
管这叫“心意”?
这心意,可真够沉的。
我还没从价格的冲击里缓过神来,群里已经叮叮咚咚地开始了。
屏幕上,接龙的消息一条条往上蹦。
「萱萱妈妈+1」
「梓轩爸爸+1」
手机屏幕上,那个“浩然妈妈+1”的接龙队伍,像贪吃蛇一样,一行行往下刷。
没人问一句为什么要送,也没人问为什么要送这么贵的东西,更没人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对。
好像给老师送大几千的手袋,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的事。
我盯着屏幕,太阳穴突突地跳。
就在这时,手机“叮”地一声轻响,王茜在群里点我的名了。
“@周叙妈妈,您看呢?
咱们尽快定下来,好早点给张老师一个惊喜。”
她这一下,像往水里扔了块石头。
“周叙妈妈,一起吧?”
“是啊,周叙刚转来,正好让张老师多关照一下。”
几个家长的头像接二连三地跳出来,一句句地跟上。
那感觉,就像被好几双眼睛从屏幕后头齐刷刷地盯着。
我深吸一口气,空气有点凉。
我知道,这时候要么跟着+1,要么就得当那个“不合群”的人。
我做不到。
我没用语音,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了上去,就是想让这行白纸黑字,清清楚楚地戳在那儿。
“@萱萱妈妈-家委会王主任 感谢老师是应该的,但送这么昂贵的礼物,不合适吧?”
消息发出去的瞬间,群里刷屏的动态,像是被谁猛地拔了电源,一下子死寂了。
那个长长的接龙队伍,就那么孤零零地停在了我那条消息的上面。
几秒钟后,王茜的头像闪了闪。
也是一行文字,但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,温度已经降下来了:
“周叙妈妈,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。
我们不表示,张老师出去开会、交流,面子往哪放?
咱们班孩子不被重视怎么办?”
又是这套说辞!
我几乎是立刻就打了回去:
“孩子的重视是靠成绩和表现挣来的,不是靠家长送礼送出来的。
教育部门三令五申禁止教师收受贵重礼品,这是明文规定。
我们这是在感谢老师,还是给老师惹麻烦?”
一个叫“梓轩爸爸”的人冒了出来:
“周叙妈妈,话不能这么说。
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。
你何必搞得这么较真?”
我感觉一股火从胸口往上窜。
“不合规矩、见不得光的就是潜规则!
我们做家长的,不但不抵制,还主动往上凑?”
“哎呀,周叙妈妈,你新来的,可能不懂。”
又一个家长出来和稀泥,
“都是为了孩子好,没必要上纲上线。”
“我不是上纲上线。”
我捏着手机,指节都有点发白,
“表达感谢可以有很多方式,孩子亲手做的贺卡,一句真诚的祝福,难道不比这昂贵的手袋更有心意?”
这下,群里彻底炸了。
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,快得我根本看不过来。
有人不说话,默默看着;有人跟着王茜他们嚷嚷;也有零星一两个弱弱地表示赞同,但很快就被新的消息刷了上去,连个水花都看不见。
王茜大概是觉得脸上挂不住了,直接又@了我一次。
她的话硬邦邦地砸过来,每个字都透着一股“请你出去”的客气:
“周叙妈妈,如果您觉得不方便,可以不参加。
但我们大多数家长还是希望表达的。
请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。”
这是要把我踢出去了。
“好的,我不参加。”
我回得干脆利落。
“另外,我坚持认为,使用班费已经不够透明,这种集体集资购买昂贵礼品的行为更不应该。
请恕我无法认同。”
发完这句,我把手机调成静音,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,像是要隔绝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世界。
手心有点汗,指尖还在发抖。
屋里很静,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大概过了十分钟,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,幽幽地反着光。
是王茜的私信。
一条长长的语音条,超过了50秒。
我实在没心情听她的声音,直接点了转文字。
屏幕上跳出来一行行小字:
“周叙妈妈,怎么这么大气性呢?
都在一个班,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长着呢。
我知道你是新来的,可能还没融入进来。”
手机屏幕上,王主任那段长长的文字,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砸过来。
先是给我扣个“不合群”的帽子,说我特立独行;然后又拿孩子说事,暗示我要是不从众,周叙在学校就没人照应;最后话锋一转,又开始“语重心长”,说什么“退一步海阔天空”,区区五百块,就当随大流了。
这一套组合拳,打得真是又软又硬。
我看着那段话,气得反而笑了出来,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。
我拿起手机,指尖在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:
“王主任,规矩如果是错的,就该被修正,而不是所有人跟着错下去。
我相信我的孩子能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老师的认可,不需要这种歪门邪道。
这钱,我不会出。”
打完,点了发送,看都没看一眼就把手机屏幕朝下,扣在了沙发上。
我心里跟明镜似的,这梁子算是结下了。
从今天起,我就是那个家长群里的“眼中钉”
但我一点都不后悔。
有些事,开了头就收不住了。
这不是五百块钱的事,这是底线。
事情的发展,跟我预料的差不多。
从那天我在群里公开“唱反调”之后,那个所谓的“核心家长群”里,我就像个透明人。
屏幕上几十上百条消息刷过去,再也没有人@我,讨论任何事都自然而然地跳过我。
王茜没把我踢出去。
我甚至能想象她对着手机屏幕冷笑的样子,留着我,大概就是为了杀鸡儆猴,让所有人都看看:这就是那个不懂规矩的人的下场。
好在,周叙回家跟我说,张老师对他还跟以前一样,没什么变化。
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,稍稍落了地。
我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慢慢冷掉,可我没想到,转机来得那么快,也那么出人意料。
那天下午,我提前到了学校,把车停在路边一棵树下等儿子放学。
车里开着空调,有点昏昏欲睡。
突然,
“叩、叩”
两声,有人在敲我的车窗。
声音很轻,小心翼翼的。
我摇下车窗,外面站着一个女人,有点面熟。
我想了半天,才记起她是班里一个叫小雨的女孩的妈妈,姓李,平时在群里几乎从不说话。
“周……周叙妈妈,”
她一开口,声音就压得特别低,好像怕被谁听见似的,
“不好意思,打扰你了。”
“小雨妈妈,有事吗?”
我确实挺意外的。
她的眼神往左右瞥了瞥,确认没人注意这边,才飞快地凑近了些,几乎是用气声说:
“那个……教师节礼物的事,你做得对。”
说完这句,她语速更快了,像在倒豆子:
“其实好多家长心里都不乐意,就是没人敢说。
王主任那个人……
唉。”
她重重叹了口气,眉头拧在一起,满脸都是那种想说又不敢说的憋屈。
我按了下中控锁,车门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
“上车说吧,外面热。”
她嘴唇动了动,像是在犹豫,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,迅速拉开车门坐了进来。
车门一关,外面的嘈杂瞬间被隔绝了。
她一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:
“周叙妈妈,你真不怕啊?
那个王主任……
听说手腕挺厉害的。”
我转头看着她,笑了笑:
“我怕什么?
做错事的又不是我。
我倒是好奇,既然大家都不愿意,为什么没人说出来?”
“怎么说啊?”
小雨妈妈嘴角扯了一下,那笑比哭还难看,
“人家是家委会主任,跟老师关系那么好,听说学校里还有亲戚。
万一我们孩子被穿了小鞋,我们找谁说理去?
除了忍着,还能怎么办?”
她的情绪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出口,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也大了一点:
“你以为就送礼这一次吗?
班费那笔糊涂账,那才叫精彩呢!”
听到“班费”两个字,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,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班费怎么了?”
“上学期末,每家收了五百块的班费,期末王主任就说花完了。
可买了什么呢?
就教室里那几盆绿植,还有点打印纸,别的谁也没见着。
你说,剩下的钱去哪儿了?”
李妈妈冷笑一声,那声音跟刀片似的刮着车里的空气。
「你猜后来怎么着?
期末说要感谢老师,结果呢,家委会那几个头儿,自己跑出去大吃大喝,完了开张发票,直接从班费里报销。」
她顿了顿,模仿着一种特别官方的腔调:
「美其名曰,
『辛苦费』。」
我后背有点发凉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「就这么明目张胆?」
「这算什么!」
李妈妈声调都高了八度,
「还有呢,用班费买奖品,说是奖励好孩子。
结果你猜发给谁了?
全都是群里天天捧着王茜,她说东不敢往西的那几家!」
我感觉一股火“噌”地就顶到了脑门上,拳头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攥紧了。
这哪是家委会,分明就是她王茜的私人小金库,打着“为孩子好”的旗号,给自己人谋福利。
「就没人管吗?
没人有意见?」
我忍不住问。
「怎么没有?」
李妈妈摇了摇头,脸上满是无奈。
「上学期,有个爸爸就在群里问了句账目明细。
你猜怎么着?
当天晚上王茜的电话就追过去了,一顶『影响班级团结』的大帽子扣下来。
从那以后,那家的孩子,在班里什么活动都评不上。」
她转过头,看着我的眼神里,有佩服,但更多的是担忧。
「周叙妈妈,我们私底下都说你真敢。
但说实话,也替你捏着一把汗。」
她压低了声音,像是怕被谁听见,
「王茜这个人,你今天让她下不来台,她明天就敢在孩子身上找回来。
你千万要小心。」
话音刚落,她口袋里的手机“嗡”地振了一下。
她掏出来飞快地扫了一眼,脸色瞬间就变了,像是看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。
她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紧张地指了指屏幕:
「王茜在小群里@所有人了,估计又有事。」
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,拉开车门:
「我得赶紧走了,不能让她看见我跟你在一块儿。」
说完,头也不回地快步钻进了楼道。
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只剩下空调的出风声。
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,心里跟坠了块石头似的。
我明白了。
不是大家麻木,而是这种用孩子做筹码的威胁,像一把无形的锁,铐住了所有人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也“叮”地响了一声,屏幕亮起,是一个好友申请。
备注很简单:
「刘爸爸-刘昊宇家长」
我点了通过。
对方几乎是秒回:
「周叙妈妈,群里的事我看见了。
佩服你。查账的事,我支持你。」
字不多,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。
还没等我回复,又一个申请弹了出来:
「赵妈妈-赵一鸣家长」
通过之后,她发来一个苦笑的表情,跟着一句话:
「周姐,你可太勇了。」
就像有人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的微信时不时就会收到这样的好友申请。
大家像是约好了似的,都用这种最隐秘的方式,悄悄地向我靠拢。
话不多,但意思都一样:早就看不惯了,但没人敢当那个出头鸟。
现在我站出来了,他们愿意在后面推我一把。
我没敢拉群,目标太大,容易一锅端。
我只是挨个跟他们私聊,像拼图一样,把一块块零散的信息拼凑起来。
结果,拼出来的画面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看。
给老师买星巴克,订下午茶,组织活动虚报人头吞差价……桩桩件件,全都用的是班费。
我手里的“料”越来越多,但我很清楚,光凭这些私下的聊天记录,根本扳不倒王茜。
她敢这么做,要么是账目做得天衣无缝,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撑腰。
我需要铁证。
比如,那本谁也没见过的班费收支明细。
还有,那个传说中是她亲戚的学校领导,到底是谁?
我知道,这事儿才刚刚开始。
王茜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我心里门儿清,这一架,算是彻底杠上了。
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,以她的性子,这口气不可能就这么咽下去。
她站明处,我躲暗处?
不,经这么一闹,估计我也被她拎到聚光灯下了。
一场硬仗,看来是躲不掉了。
我攥紧手机,屏幕上还亮着那几个家长偷偷发来的消息。
指尖有点发白,但心里反倒定了下来。
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
这潭死水,是时候该搅动一下了。
接下来几天,日子安静得有点反常。
王茜在群里没再作妖,接送孩子的时候碰见,也只是眼神冷冷地扫过来,像淬了冰的刀子,带着一股子琢磨和审视。
她那些闺蜜看我的眼神更是露骨,像在等着看什么好戏开锣。
我明白,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她憋着劲儿,肯定在琢磨什么大招,既要找回面子,又要在我身上把“威”给重新立起来。
该来的,总会来。
那天下午,阳光挺好,我正在书房跟公司高层开线上会,讨论新一季的扶贫助农计划。
桌上的手机突然跟疯了似的,嗡嗡震个不停,微信提示音“叮叮当当”响成一片。
我余光扫了一眼,屏幕上弹出的全是“阳光一年级三班大家庭”的消息。
王茜@了所有人。
会议快结束了,我匆匆做了几句总结,一挂断电话就点开了那个群。
王茜发了一大段文字,语气还是一贯的“正义凛然”:
“好消息!为了增强班级凝聚力,锻炼孩子们的户外实践能力,经过家委会和张老师的初步沟通,我们计划在下周末组织一次户外拓展活动!
地点定在市郊新开的‘松鼠谷’乐园,项目丰富,非常适合孩子们!”
底下立刻一长串的“收到”和“撒花”表情。
“太好了!”
“家委会辛苦了!”
“王主任费心!”
王茜没理会这些,紧接着又发了一段:
“因为活动涉及包车、门票、午餐、保险以及活动物料费用,初步核算下来,每个孩子需要缴纳费用380元。
请大家理解支持。”
380?
这价格可不算便宜。
但我想着,如果是正规活动,明码标价,倒也说得过去。
我没吱声,手指停在屏幕上,等着她的后招。
然后,那个鲜红的“@”符号,精准地落到了我的头像上。
“@周叙妈妈 周叙妈妈,您是我们班级的知名企业家,成功人士,见多识广,人脉也广。
这次活动,不知道您能不能发挥一下优势,看看能不能帮我们班级拉点赞助,或者联系一下场地,看看能不能给我们一个优惠价?
也算是为班级做一份大大的贡献嘛!”
文字后面,还跟了三个“拥抱”的表情,显得又热情又诚恳。
群里一下就静了,刚才还热闹的家长们,这会儿连个表情包都没人发。
所有人都被这一手炸了出来。
太狠了。
她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。
“企业家”
、“成功人士”、“人脉广”,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,把我捧得高高的。
我要是答应,就得去托关系、搭人情,甚至自己掏钱补差价。
她一句轻飘飘的“优惠价”里埋了多少坑?
最后账目怎么算,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。
可我要是不答应?
“自私自利”
“说得好听,一到出力就怂了”
的帽子立马就得扣我脑袋上。
我之前好不容易掰回来的那点形象,瞬间就能塌个精光。
果不其然,几个熟悉的头像立刻跳了出来:
“对啊!周叙妈妈肯定有办法!”
“支持!能者多劳嘛!”
“周叙妈妈出马,一个顶俩!”
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,我盯着那几行字,没忍住,嗤地笑出了声。
上次没让她得逞,这是换了个法子,打算直接把我架在火上烤啊。
想拿我的资源去给她自己脸上贴金,算盘打得真响。
我把手机往桌上一放,后背靠进椅子里。
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。
硬顶,显得我格局小;服软,以后就再也直不起腰。
都不是好办法。
我吸了一口气,胸口那股火气被压了下去,脑子反而更清醒了。
重新拿起手机,指尖在屏幕上敲击,一下一下,稳得很。
我先@了她。
“@萱萱妈妈-家委会王主任 王主任,您太抬举我了。
我就是个做小本买卖的,跟企业家可沾不上边,更没什么通天的本事。”
先把她递过来的高帽子,客客气气地还回去。
然后,我话锋一转,每个字都敲得很用力。
“至于活动费用,既然是集体活动,那肯定得所有参与的家庭一起承担,这才公平。
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,该花的地方,一分钱我都不会含糊。
但要让我去填一笔不明不白的账——那不行。”
“不明不白的账”,这几个字,我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。
消息发出去,群里瞬间安静得像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屏幕亮着,再没有新消息弹出来,我几乎能想象到,几十个家长对着手机,连呼吸都忘了。
我没停,趁着这片死寂,又追了一条过去。
“另外,正好趁这个机会,我想再次正式地、公开地提请家委会:公示上学期至今的所有班费收支明细。
发票、凭证、报销单据,但凡花了钱的,都得有迹可循。”
我顿了顿,补上最后一击。
“既然要收新钱办新活动,那旧账总得先算清楚吧?
这是对群里每一位家长的基本尊重。”
对面大概是被我这一套组合拳打蒙了,隔了好半天,她的消息才跳出来,文字里都透着一股急火火的味道。
“周叙妈妈!
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
什么叫不明不白的账?
明细我们当然有!
可整理那些琐碎的账目不要时间吗?
你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找茬?”
“是不是找茬,把明细拿出来一看便知。”
我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。
“王主任要是觉得整理起来太辛苦,我可以介绍专业的财务朋友来帮忙,免费的。
或者更简单,您直接把原始单据拍照发群里,我相信家长里卧虎藏龙,肯定有热心又懂行的,大家一起看。
你们说呢?”
最后一句话,我没有@任何人。
我就想看看,这死水里,能炸出几条鱼来。
果然,我这话一出,安静的聊天界面上,开始孤零零地跳出几个“+1”
接着是“支持公示”
星星点点的几个人,算不上声势浩大,但足够让天平开始倾斜。
王茜只打出了一个“你……”,就没了下文。
她不敢接这个话茬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没出声的班主任张老师突然冒了出来,头像在对话框里一闪。
“各位家长先冷静一下,家委会的工作一直很辛苦,大家有目共睹。班费明细的事,王主任之后会尽快整理公示的。我们还是先集中讨论户外拓展活动,好吗?”
她想把烧起来的火按下去。
可惜,晚了。
王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立刻把矛头重新对准我。
“周叙妈妈,你看看,张老师都出来说话了!我们现在的重点是讨论活动!你是不是对家委会有意见?或者干脆就是对我个人有意见?”
这帽子扣得真熟练。
我看着那行字,连标点符号都懒得用了,直接打字回她。
“我对事不对人。财务公开透明,是办任何集体活动的基础,这是原则问题,不是找茬。王主任如果连这个都想不明白,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至于活动,账目搞清楚之前,我一分钱都不会交。也请各位家长看好自己的钱包。”
指尖在屏幕上敲下最后一个字,点了发送,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响。
不是害怕,反而像卸下了一副扛了很久的重担,整个肩膀都松了下来。
我知道,那张维持着客气的薄纸,被我亲手捅破了。
手机屏幕亮着,微信群里死一样的寂静。
这寂静,反倒像暴风雨来临前,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闷。
王茜不是个会吃哑巴亏的人,我知道。
我等着她出招。
第二天一早,我刚关上门,周叙的脚步声还没在楼道里消失,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。
屏幕上跳动的名字,是「王老师」
她居然,亲自打过来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划开接听,没出声。
听筒里先是一阵压抑的呼吸声,然后才是王茜的声音。
那声音又干又哑,带着一丝没睡醒的颤,像是硬撑着一口气。
她说:
「周叙妈妈,你非要把事做得这么绝吗?」
我靠在门上,语气很平:
「王主任,我只是想让账目公正公开,这有什么不对吗?」
「公正公开?
你嘴皮子一碰,说得倒是轻巧!」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又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,猛地压了下去,
「那些票东一张西一张的,我怎么公开?
贴给谁看?谁又能看得懂?
你这不是存心给我上眼药吗?」
「看不懂可以问,可以解释。」
我的声音没一丝犹豫,
「或者就按我说的,把原始凭证的照片发出来,让大家自己看。
王主任,你一直在躲最关键的问题。」
「我躲?我看是你没事找事!」
她明显被噎了一下,彻底恼了,
「周叙妈妈,我劝你一句,别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了不起!
这里是学校,是要讲人情的地方!
你把事情闹大,对周叙在学校,没好处!」
终于,她还是把话头引到了孩子身上。
我听着电话那头她粗重的喘息,反而笑了,只是那笑意没到眼睛里:
「王主任,你这是在拿我儿子威胁我?
我家周叙在学校好不好,要看他的品行和功课。
至于人情,那也得先建立在道理和规矩上。」
「你……你简直油盐不进!」
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硬,那边憋了半天,最后“砰”地一声,电话被狠狠挂断了。
听着听筒里的忙音,我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。
她越是这样气急败坏,就越说明我戳中了她的死穴。
到了中午,李妈妈那边给我发来一条微信,打字都小心翼翼的:
「周姐,你留点神。
王茜在她那个小群里骂了你一上午,话特别难听。
她还说……说要让周叙在班里待不下去。」
我回她:
「谢谢李姐,我心里有数。
她越这样,咱们越没做错。」
下午,事情果然开始往更糟的方向滑过去了。
刘爸爸先发来消息:
「周叙妈妈,王茜刚才单敲我了,话里话外的意思,就是让我别跟你站队,说跟你掺和没好果子吃。」
没过多久,赵妈妈也发了条语音过来,语气又急又气:
「她跑来问我是不是你安插的眼线……
简直是疯了!」
看来,王茜已经开始挨个“敲打”,想把刚冒头的几个家长再按回去,把我彻底孤立起来。
但她没想到,这种做法反而把更多原本沉默的人推向了我这边。
又一个之前几乎没说过话的孙妈妈,悄悄加了我好友。
她什么都没说,直接甩过来一张截图,是王茜在那个核心小群里的聊天记录一角。
那上面,清清楚楚地晒着上次教师节她们用班费买的那个名牌包的电子小票!
金额就那么明晃晃地戳在那儿!
孙妈妈跟着发来一行字:
「她们聊天刷屏快,我赶紧截下来的。
这个,算证据吗?」
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。
「算!太算了!」
我敲下这两个字时,感觉手指都在发力,
「谢谢你!」
紧接着,另一个爸爸也发来一段音频文件,文件名很乱,像是随手录的。
我心头一跳,点开播放。
背景音很嘈杂,像是在什么饭店包间。
里面传来王茜和一个家长的对话声。
王茜的声音拔尖,带着点炫耀的醉意:
「……哎呀,那次吃饭发票多开了几百块,反正走班费,怕什么……」
一句没头没尾的话,是在家长群里听另一个妈妈转述的闲聊。
当时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水里,连个响都听不见。
但现在,脑子里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,开始一点点往一块儿凑。
可我知道,这些风言风语,根本算不上证据。
尤其是班费那些大额支出,到底花在哪儿了,还是一团谁也看不清的迷雾。
我需要那本传说中的账本。
机会比我想的来得要快。
周五放学,学校搞义卖,操场上闹哄哄的,混着孩子的尖叫和家长的说笑声。
我隔着人群,一眼就看到了王茜。
她和那几个跟她最紧的妈妈围成一圈,脚边放着一个挺大的手提袋,是她们家委会开会时总拎着的那个。
就在这时,王茜的手机响了。
她皱着眉走到旁边去接电话,顺手就把一本花花绿绿的小笔记本塞进了那个大手提袋里,然后就背过身去专心讲电话了。
我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。
那本子,封皮跟她平时用的完全不是一个风格。
会不会就是……?
我立刻朝不远处的李妈妈递了个眼神,下巴朝那个手提袋的方向轻轻点了点。
李妈妈秒懂。
她拉着自家孩子,像是被某个摊位吸引了,慢悠悠地就朝那个方向挪了过去。
操场上人挤人,乱糟糟的,谁也没注意到她。
王茜还背对着我们,对着电话那头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就看见李妈妈弯下腰,笑着对孩子指了指什么,那孩子一蹦一跳地往前冲,正好「不小心」
撞在了那个手提袋上。
袋子整个歪倒下去。
「哎呀不好意思!」
李妈妈赶紧上前扶住,嘴里连声道歉,手顺势在袋子里飞快地拨了一下,立刻就站直了身子。
整个过程,快得像个错觉,可能三秒都不到。
王茜回头瞥了一眼,见没什么事,又转回去继续打电话了。
李妈妈拉着孩子走开,路过我身边时,眼睛没看我,但下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我一直憋着的那口气,才敢慢慢吐出来。
义卖一结束,家长们三三两两地散了。
我坐进车里,手心还感觉有点黏。
没一会儿,手机在手心震了一下,是李妈妈。
点开就是好几张照片,拍的是一本摊开的花封皮笔记本内页。
光线不太好,有点晃,但上面的字足够看清了。
我一张张划过去,越看心越沉。
上面用五颜六色的笔写着:
「X月X日,收班费XXX元」
「X月X日,购文具(无明细)XXX元」
「X月X日,打印费(无明细)XXX元」
「X月X日,聚餐(金鼎轩)XXXX元」
「X月X日,教师节礼物(XX包)XXXX元」
「X月X日,辛苦费(无明细)XXX元」
记录乱七八糟,很多笔支出连个具体条目都没有,只有一个笼统的名头和数字。
翻到最后,账上居然一分钱结余都没有!
这哪是账本,这分明就是一本糊涂账,人情账。
我捏着手机,指节都发白了。
东西是到手了,但光凭这个,还扳不倒她。
我必须知道,她到底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。
我划开通讯录,拨了一个电话。
不是打给校长的。
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,是我公司公关部的负责人。
「小刘,帮我查个事。
XX小学,有个家委会主任叫王茜。
你帮我看看,她本人或者直系亲属里,有没有人在教育系统,尤其是跟这所小学相关的部门工作?」
「好的,周总,我马上办。」
挂了电话,车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。
我静静地等着。
没过多久,手机又亮了,是家长群的消息。
王茜的头像跳了出来,发了一大段话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「诚恳」
:
「各位家长,关于班费明细的问题,我深刻反思了一下,确实是我工作疏忽,给大家造成了困扰。
我已经在加紧整理了,下周一,一定把清晰的账目公示出来,随时接受大家的监督。」
消息弹出来,末尾是一个双手合十、深深鞠躬的表情。
这姿态放得太低,我反而愣了一下。
但只是一秒,我就全明白了。
这是被人点醒,知道怕了。
想用个“拖”字诀,把这阵风头先避过去。
等群里没人聊了,再随手扔个假明细出来,这事就算翻篇了。
可惜,她算盘打晚了。
手机嗡地一震,小刘的电话就追了过来。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很清晰:
「周总,查到了。
王茜本人没什么,但她先生的表哥,是学校的副校长,姓钱,管后勤那一块。」
哦,副校长的小表弟媳。
我靠在椅子上,心里那点最后的疑惑也散了。
怪不得,她能把家委会捏得跟自己家开的一样。
所有碎片,咔哒一声,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图。
演戏?
我也会。
但这一次,我不想奉陪了。
王茜那句「下周一定」,不过是缓兵之计。
这会儿,她八成正躲在哪里,一边盘算着怎么做假账,一边想着怎么去找那位钱副校长搬救兵。
我不能等她把一切都安排好。
我得赶在她前面,让她措手不及。
周一早上,看着周叙背着书包跑进校门,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走,而是在前面的路口猛地一打方向盘,车头一拐,径直开进了学校办公楼下的停车场。
校长办公室的门关着。
我抬手,笃、笃、笃,敲了三下。
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:
「请进。」
推开门,一股混着书本和茶叶的味儿扑面而来。
李校长正戴着老花镜,埋头在一堆文件里。
他抬头看到我,眼神里闪过一丝扎实的意外,但立刻就站了起来,脸上迅速浮现出那种恰到好处的热情:
「哎呀,周总?
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
快坐,快坐!」
他绕出宽大的办公桌,把我让到一旁的黑色皮沙发上。
「李校长,打扰您了。」
我没跟他客套,坐下的同时就开了口,
「我今天过来,不是以公司负责人的身份,而是作为一年级三班学生周叙的家长,想跟您反映点情况。」
听到「家长身份」
四个字,李校长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收了回去。
他在我对面坐下,身体微微前倾,双手放在膝盖上,这是一个准备认真听话的姿势。
「周……周叙妈妈,」
他很聪明,立刻换了称呼,
「是孩子在学校里,遇到什么事儿了?」
我摇摇头:
「孩子没事。
是咱们家长,遇到难处了。」
我没再多解释,直接摸出手机,解了锁,调出早就准备好的截图和照片,然后把屏幕朝向他。
「李校长,您先看看这个。」
他接过手机,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,指尖在屏幕上滑动。
从那张刺眼的名牌包购物小票,到那段乱哄哄的录音转写文字,再到最后那几张拍得歪歪扭扭、但数字却触目惊心的账本照片。
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脸色一分一分地沉下去。
办公室里安静极了,只剩下他指肚划过玻璃屏幕时,那种极细微的「唰啦」
声。
空气像是被抽走了,压得人有点闷。
过了大概半分钟,他才把手机递还给我,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「周叙妈妈,这些东西……
来源方便说吗?」
「一部分是其他家长实在看不下去,私下发我的。
另一部分,是我自己碰巧拍到的。」
我迎着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说,
「李校长,我今天不是来告状或者找麻烦的。
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家长,我就想问问,一个班级的家委会,收着几万块的班费,账目不清不楚,甚至拿这笔钱去买奢侈品、报销私人饭局,这种事,它合规矩吗?」
李校长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严肃来形容了,甚至有点发青。
他十指交叉,沉默了足足十几秒,似乎在组织措辞:
「这个……家委会的工作,学校的原则向来是不干预的,主要还是倡导家长们自我管理,自我服务……」
「自我管理,不代表可以无法无天。」
我直接打断了他的官腔,声音也冷了下来。
“李校长,账目乱,我可以当她是能力不行。”
我身体微微前倾,盯着他的眼睛,把话说得很慢,很清楚。
“但拿班费给老师买那么贵的礼物,这就不是能力问题了。
教育部的禁令白纸黑字写着呢,这根红线,她踩了。”
“现在家长群里没一个人敢说话,不是没意见,是怕孩子在学校被穿小鞋。
您说,这是我们想看到的教育环境吗?”
我停顿了一下,看着他脸上一点点消失的官方笑容,抛出了最后一句话。
“而且,我好像还听说……
这位家委会主任王茜,跟学校里某位领导,沾着点亲戚关系?”
我没提钱副校长的名字,但“领导”和“亲戚”两个词一出口,李校长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。
他放在膝盖上的手,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。
空气安静了几秒钟,我甚至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嗡嗡声。
终于,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像是用这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。
“周叙妈妈,谢谢你。”
他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,带着一股子压抑的火气,
“你反映的这个情况,太及时,也太重要了。”
他拿起桌上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,手指用力地按了几个数字键,关节都有些发白。
“喂?让纪检的老张,现在、立刻到我办公室来。
另外,通知一年级年级组长,还有三班的班主任张老师,半小时后到小会议室开会。”
“啪”
的一声,他把电话扣上,脸色铁青。
“蛀虫!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,也不知道是在骂王茜,还是另有其人。
他转过头来看我,神色缓和了一些,但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:
“周叙妈妈,你带来的这些东西很关键。
后续调查,可能还需要你和其他几位家长配合一下。”
“没问题,”
我点点头,
“随时都可以。”
话音刚落,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。
一个五十来岁、表情极其严肃的男人走了进来:
“校长,您找我?”
“老张,来得正好。”
李校长指了指我,
“这位是周叙同学的家长,她反映了一年级三班家委会班费管理的严重问题。
你亲自带队,马上成立调查组,把这件事给我从头到尾查个底朝天。”
那位张老师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两秒,随即重重地点了下头:
“明白。”
我知道,我的任务完成了。
起身告辞时,李校长亲自把我送到办公室门口,伸出手,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:
“再次感谢你对学校工作的监督和支持。”
他的手心很干燥,也很有力。
走出办公楼,午后的阳光一下子洒在我身上,暖得有点晃眼。
我站在树荫下,长长地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感觉胸口那股憋了几个星期的闷气,终于散了出去。
这把火,总算是烧到了它该烧的地方。
刚坐进车里,还没来得及发动,放在副驾的手机就跟疯了似的震动起来,嗡嗡地贴着皮质座椅响个不停。
是李妈妈。
微信的横幅通知一条接一条地从屏幕顶端弹出来:
「王茜被叫去校长办公室了!!!」
「年级组长和张老师也黑着脸往会议室去了!」
「群里都炸了!
但没一个人敢说话!
全在装死!」
我拿起手机,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了几个字。
「知道了。等着吧。」
我知道,这不算完。
真正的风暴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手机嗡地一震,屏幕亮了。
一个几乎从没在群里说过话的家长,突然@了所有人。
紧接着,一段长长的文字弹了出来,几乎占满了整个手机屏幕:
“我早就想说了!
上次买那个包我就觉得不对劲!
凭什么要我们所有家长平摊费用?”
这条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水潭的炸弹。
一秒钟的寂静后,群里瞬间炸开了锅,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滚。
“没错!班费到底花了多少钱,买了些什么,从来就没个明细!”
“每次问都说在整理,这都整理一个学期了还没弄完?”
那些积压已久、敢怒不敢言的情绪,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以前有王茜压着,大家心里再不满,面上也得过且过。
现在看她这棵大树好像要倒了,那些长久沉默的人,终于一个个冒了出来。
群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。
有的人在愤怒指责,有的人在抱怨诉苦,还有几个人捉对吵了起来,信息刷得快到根本看不过来。
我只是盯着屏幕,一句话没说。
我知道,这只是个开始。
真正的好戏,要等学校那边的结果出来才算开场。
到了下午,群里的风向又有了点微妙的变化。
那个“梓轩爸爸”又冒了出来,语气比之前还要强硬:
“事情都还没搞清楚,大家别听风就是雨!
王主任平时为班级付出了多少?
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?
现在背后被人捅一刀,我们就这么跟着落井下石,不太合适吧?”
“浩然妈妈”
也立刻跟上:
“就是啊!我看没准是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,才恶人先告状呢!”
他们一唱一和,想把这潭水搅浑,再把矛头引回到我身上。
但这一次,群里安静了几秒,没人接话。
大部分家长都选择了沉默,摆出了观望的姿态。
就在这时,屏幕顶端跳出一条提示:
“‘张老师’被群主邀请加入群聊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张老师一进群,一条长长的语音就发了出来。
我点开,听筒里立刻传出她又急又怕、带着哭腔的声音:
“各位家长,真的对不起!
我真的不知道班费是这样用的!
王主任每次都跟我说,这是家委会集体决定的,是家长们的心意……
那个包……我已经原封不动地交给学校纪检组了!
真的……真的非常对不起大家!”
这段话,信息量太大了。
群里死机了一样,然后彻底炸了!
“天呐!张老师都承认了!”
“真的是拿班费买的!”
“王茜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?”
刚才还在帮腔的“梓轩爸爸”和“浩然妈妈”,一下子没了动静,估计人也傻了。
紧接着,我的手机又一震。
是李妈妈的私信,她直接甩过来一张截图,是另一个老师私下发给她的。
截图内容是:学校纪检组动作很快,已经查了初步情况。
王茜做的那些假账,稍微一核对就全是漏洞。
而且,她不只自己拿钱,还拉了另外两个家委会的核心成员一起。
“王茜这次,是真完了。”
李妈妈发来这么一句话。
第二天,学校的正式处理通知还没下来,各种小道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。
王茜自己先崩溃了。
她在那个“核心家长群”里,发了一段长达五十多秒的语音。
点开一听,是她歇斯底里的声音,嘶哑又怨毒:
“都是你们!
都是你们逼我的!
一个个平时说得比唱得都好听,一出事跑得比谁都快!
我为了这个班累死累活,我图什么啊?
拿点辛苦费怎么了?!”
语音的背景音里,还夹杂着东西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碎裂声。
还没等有人反应过来,手机屏幕顶端跳出一条灰色小字:
「群主已解散该群。」
“三班核心家长群”,就这么消失了。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搞懵了。
到了中午,班级大群里,那份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的正式通报,终于被班主任发了出来。
白纸黑字,打印体,盖着红章,写得清清楚楚:
学校那份盖着鲜红公章的官方通报,是傍晚发下来的。
文件标题又黑又粗,底下的每一行字都像用锤子砸下来一样,清清楚楚:
“经核实,一年级三班家委会主任王茜(萱萱妈妈),在任职期间,存在班费管理混乱、收支严重不透明、擅自挪用班费购买礼品及个人消费、散布不实言论、制造矛盾等问题……”
“……依据规定,经研究决定:撤销王茜家委会主任职务,永久取消其资格;责令其退还全部违规款项;全校通报批评。”
“……涉事班主任张老师,未能及时制止上报,收受礼品,予以校内警告处分,取消本年度评优资格。”
一锤定音。
消息被转到三百多号人的“阳光一年级三班大家庭”大群里,屏幕上先是出现了一片诡异的空白,像网络突然卡住了一样。
几分钟后,手机开始疯狂震动。
“支持学校决定!”
“早就该查了!
大快人心!”
“谢谢学校为民除害!”
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往上刷,快得看都看不清,几乎全是拍手叫好的。
之前那些天天捧着王茜的家长,这会儿一个个都潜了水,头像暗着,谁也不吭声。
我靠在沙发上,盯着屏幕上那些欢呼的文字,感觉堵在胸口好几个月的一块大石头,终于“哐当”一声落了地。
这一局,赢了。
赢得彻彻底底。
但我心里清楚,处理一个王茜,只是拔掉了冒出头的杂草。
如果不把这片土壤翻一翻,早晚还会长出新的来。
手机顶端跳出一条新消息,是李校长的。
“周叙妈妈,结果您看到了吧?
再次感谢您。
接下来,关于家委会和班费的规范管理,我想正式听取一下您的建议。”
我还没来得及打字,他的第二条信息又进来了,像生怕我拒绝一样。
“您明天上午有空吗?
我想请您来学校,咱们当面聊聊家委会改革和班费管理的事。
副校长和年级组长也一起参加。”
我回了一个字。
“行。”
第二天,我踩着点走进学校的小会议室。
门一推开,里面的空气有点闷,长条会议桌边已经坐满了人。
李校长坐在主位,表情严肃。
他旁边是几个面生的中年男人,大概就是副校长和纪检的领导。
年级组长和张老师也在。
张老师缩在角落的位置,从我进来就没抬过头,眼眶红红的,两只手紧张地绞着衣角。
“周叙妈妈,请坐。”
李校长站起来,语气比上次见面客气了不少,也更官方。
我没绕弯子,屁股刚挨着椅子就开口了:
“李校长,各位老师,我就开门见山了。”
“处理一个王茜,其实不难。”
我顿了顿,看着他们,
“但如果不从根上解决问题,今天走了王茜,明天还会有李茜、张茜冒出来。”
话音刚落,李校长旁边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就皱起了眉,镜片后头是审视的目光:
“周女士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我的意思是,家委会的权力,必须被制度关进笼子里。
班费的每一笔收支,都得晒在阳光下,让所有家长看得清清楚楚,不能有半点含糊。”
我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。
“不能总是指望家长自己去发现问题,然后顶着压力站出来当那个‘恶人’,”
我把话说得更重了些,
“这个机制本身,就得能防止下一个王茜出现。”
李校长一直紧绷的表情松动了些,他点了点头。
“我们这次是铁了心要整顿,您有什么具体建议?”
我没说话,从包里拿出几张A4纸,上面是我熬到半夜写下的要点,边缘都被我捏得有点卷了。
“第一,班费必须‘去个人化’。”
我把纸往前推了推,
“禁止任何家长用私人账户收款和管钱。
必须走线上程序,比如小程序,让所有缴费、每一笔支出都清清楚楚,所有家长随时能查。”
我顿了顿,加重了语气:
“而且,每一笔开销,不管大小,都要有发票照片、有事由、有经手人。
最关键的,必须超过半数家长在线上点了‘同意’,这个钱才能花出去。”
话音刚落,一直靠在椅背上的钱副校长忽然清了清嗓子,身体微微前倾。
“这……是不是太麻烦了?”
他问,
“买个粉笔、打印几张纸,也要走这个流程?”
我没理会旁人,目光直接迎着钱副校长的眼睛:
“钱副校长,魔鬼恰恰就藏在这些‘小钱’里。
流程麻烦,就是为了堵死那些动歪脑筋的漏洞。
如果我们连这点麻烦都嫌,那所谓的‘整顿’,不过是句空话。”
空气一下子就紧了。
他嘴唇动了动,到底没出声,往后一靠,视线落在了桌面某个点上。
我收回目光,继续说我的第二点:
“家委会成员,必须轮着来。
再成立一个监督小组,家长自愿报名,一学期一换,不能连任。
家委会想做什么决定,先发到大群里公开讨论,拿到三分之二以上的家长同意,才能去办。”
“第三点,也是底线。”
我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,
“绝对禁止用班费给老师买任何礼物,或者送现金。
尊师重教是放在心里的,不是放在礼物上的。
老师的辛苦我们都懂,但不能用错了方式。”
我说完,把那几张纸轻轻放在桌上,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出风声。
“好!”
李校长率先一拍大腿,声音响亮,
“我看这几条建议,具体,可行!
用线上程序,这叫阳光透明,这个好!
轮流当,避免个别人说了算,这个也好!
禁止送礼,这是守住了教育的底线!
我完全赞成!”
他一带头,其他人像是收到了信号,纷纷点头附和。
年级组长也跟了一句:
“是啊,孩子们一句真诚的‘老师谢谢您’,比什么都珍贵。”
一直低着头的张老师,这时才慢慢抬起眼,眼圈是红的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
“我……我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。”
只有钱副校长,脸色依旧不太好看,但眼看大势已去,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,算是同意了。
“既然大家都同意,那就这么定了!”
李校长双手在桌上一撑,做了个总结,
“我们尽快找合适的线上程序,马上修订家委会管理章程,把这几条写进去,下发到每个班严格执行!”
他转头看向我,语气真诚:
“周叙妈妈,真的要谢谢您。
您这不只是在帮三班,这是在帮我们整个学校,堵上了一个大漏洞啊!”
我摇了摇头,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,总算落了地。
“李校长,您不用谢我。
我也是个妈妈,我只希望我的孩子,和所有的孩子,都能在一个干干净净的环境里长大。
我们教孩子要诚信、要公平,那我们自己,就得先做到。”
那天下午,李校长的动作快得惊人。
手机“叮咚”一响,一份《家委会及班费管理试行办法》的征求意见稿就发到了各个班级群。
我点开,白纸黑字,里面赫然就是我上午提的那几条核心建议。
家长群瞬间就炸了,手机屏幕几乎被“支持”两个字刷爆。
“太好了!早就该这样了!”
“线上程序好啊!
这下谁也别想在里面做手脚了!”
“轮流制太公平了,给学校点赞!”
“谢谢这位妈妈,也谢谢学校能听取建议!”
看着那些滚动的消息,我才真的觉得,天晴了。
手机屏幕不停地亮起,一条条「谢谢周叙妈妈!」
的@,像刷屏一样跳出来。
很多家长还特意发来私信,话都说得很诚恳。
我靠在椅子上,指尖来回划着那些感谢的话,长长地呼出一口气。
感觉心口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,终于落了地。
就在这时,手机「滴」
地响了一声,是李妈妈的私信。
「周姐!你看群了吗?
你太牛了!真的改变了!」
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兴奋。
我回了个微笑的表情:
「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。」
她又追过来一条:
「对了,听说王茜那几个,正灰头土脸地到处凑钱退赔呢!
哈哈!」
我笑了笑,没再回这条。
王茜她们怎么样,我已经不关心了。
扳倒谁其实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,从今往后,有了一套明明白白的规矩,一条谁也不能轻易踩过去的红线。
这比赢了谁都让我觉得踏实。
没过多久,学校真的推出了一款班级财务专用的小程序,每个班都建了账。
我们家长人手一个账号,登录就能看到所有明细。
第一次用,是为了结清之前买练习册的尾款,人均十几块钱。
点开那个小程序,界面干干净净的。
项目名称、总金额、收款方、发票照片,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。
最下面是两个按钮:
「同意支付」
和「有异议」
只有当同意的人数过半,钱才能从公共账户划走。
群里没人抱怨流程麻烦,反而都在讨论这个新东西。
「这个好!一目了然!」
「同意!」
「支付成功!」
进度条很快就满了。
王茜和她那几个跟班,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了群。
听说赔完钱后,也没脸再在群里待着。
没人提起她们,也没人觉得可惜。
群里的空气好像都变轻松了,大家开始正经地讨论孩子的学习,分享哪个辅导班的老师教得好。
偶尔有人提议周末带孩子去公园野餐,也是当场AA,谁也不再提「班费」
两个字。
转眼就到了教师节。
这是新规矩出来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,群里格外安静,谁都没先开口,像是在互相观望。
早上送周叙去学校,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贺卡,纸边有点被手汗浸得发软,但画画得特别用力。
「妈妈,这是我给张老师画的!
还有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的!」
他把贺卡举到我面前,下巴扬得高高的,一脸骄傲。
「真棒。」
我摸了摸他的头。
快到校门口,手机震了一下,是家长小群。
李妈妈在里面问:
「姐妹们,教师节,我们要不要统一一下?
就像周姐说的,让孩子们自己做贺卡,或者买束小花?
我们家长就集体发个祝福。」
刘爸爸秒回:
「同意!坚决不搞物质化的东西!」
赵妈妈也说:
「双手赞成!
我女儿昨晚做到十点,画得可认真了!」
大家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。
没一会儿,班级大群里,新选出的家委代表发了一段长文,@了所有老师。
一段话说得热情又得体,全是祝福。
后面齐刷刷地跟上「老师辛苦了,节日快乐!」
没有一个红包,也没有一条礼物接龙,只有一行行真心的文字。
张老师几乎是秒回,连着发了好几个「谢谢」,后面跟了个快要哭出来的感动表情:
「收到大家的祝福太开心了!
孩子们的心意最珍贵!
谢谢各位家长!」
其他老师也纷纷出来道谢,那天群里的气氛,好得不像话。
下午去接周叙,放学的铃声一响,他就跟只小兔子似的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。
他一路跑到我跟前,献宝一样摊开手心,里面是三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糖。
“妈妈你看!”
他眼睛亮晶晶的,
“张老师给的!
每个同学都有!
她说谢谢我们的贺卡,这是回礼!”
糖果很小,不值什么钱。
但我把它接到手里时,感觉沉甸甸的。
这份坦坦荡荡的尊重和心意,比什么都贵重。
我牵着他的小手,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。
那一刻,心里像是被风吹过一样,特别轻松。
过了两天,手机响了,是个陌生号码。
接起来,是李校长。
他声音很客气,约我去学校喝杯茶。
还是那间校长室。
他亲自给我沏了杯绿茶,不是上次的茶叶了,一股更清冽的香气在屋里弥漫开。
“周叙妈妈,这次的事,真是太谢谢您了。”
他把茶杯推到我面前,语气里带着感慨,
“您不只是解决了一个班的问题,是给我们整个学校都上了一课,立了个好榜样。
现在各个班级的风气,反响特别好。”
我端起茶杯,笑着说:
“是学校领导有魄力,敢于改变。”
李校长沉吟了一下,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:
“其实,我们学校的德育建设,后勤管理,很多地方都可以借鉴这种公开透明的思路。
您是个有智慧的人,不知道有没有兴趣,以家长委员或者特约顾问的身份,多给学校出出主意?”
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,确实有点意外。
我没立刻回绝,只是看着杯子里沉浮的茶叶,认真想了想。
“李校长,教育我是外行。
但我只相信一个死理,那就是公平、公正、公开。
这个原则,放在哪儿都不会错。”
我抬起头,
“如果我的一些经验能派上用场,我当然愿意尽力。”
“太好了!”
李校长眼睛一亮,像是找到了同盟军,
“我们就需要您这样有社会责任感,又有大局观的家长!”
从办公楼出来,操场上传来一阵孩子们的喧闹。
我一转头,正好碰见张老师带着他们班去上体育课。
她看到我,脚步下意识地停了停。
这一次,她没有再躲闪我的目光,而是很平静地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和轻松。
“周叙妈妈。”
她朝我点了点头,轻声打了声招呼。
“张老师,辛苦了。”
我也笑着回应。
车刚驶出校门,蓝牙耳机里就传来公司项目负责人的声音,汇报说又一个村镇的扶贫助农项目顺利落地,当地反响非常好。
我挂了电话,握着方向盘,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,一时间没说话。
一边,是一个刚刚有了新盼头的村镇。
另一边,是一群可以在更公平的环境里读书的孩子。
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做企业,数字报表上的增长固然重要。
但能亲手让一个地方、一群人,因为你的努力变得好那么一点点——这种感觉,似乎更有分量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