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明:本故事纯属虚构,若有雷同纯属巧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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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表姐一同面临选夫君的难题。
摆在眼前的,一个是年过七十的老者,另一个则是二十岁出头的病弱青年。
表姐毫不犹豫地挑中了那个虽然体弱多病但年纪轻轻的慎郡王。
这样一来,就只剩下我和陆老王爷大眼瞪小眼了。
紧接着,我“哇”地一下大哭起来。
陆老王爷见状,哆哆嗦嗦地往我手里塞了块饴糖。
要知道,那时的我才仅仅六岁啊。
1
我家世代为那皇帝小儿效命,一家子人全折在了北疆战场上。
到最后,就剩下我和表姐两人孤苦伶仃。
皇帝小儿琢磨了好半天,决定给我们俩指一门好亲事。
满朝的王公贵族里,正妃之位还空着的就俩人,一个是随时可能咽气的病秧子慎郡王,另一个则是随时可能蹬腿的七十岁异姓王陆老王爷。
表姐听到这消息后,沉默了好一阵子。
我听到这消息,扭头就问乳母还有没有饴糖吃。
表姐那纤细的手指,恨铁不成钢地在我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,“你个笨丫头,还惦记着吃呢!”
我嘴里咬着糖,含含糊糊地嘟囔,让表姐先选。
乳母脸色变来变去,把我抱走后,还是没忍住拧了我一把,“傻丫头,你爹可是大将军,她爹才只是个骠骑将军,选夫君这事儿,怎么着也该你先挑啊!”
可到了见皇帝小儿那天,表姐抢先一步,表达了对慎郡王的倾慕之意。
那面色苍白、瘦瘦弱弱的年轻人,一边咳嗽一边就应下了。
这样一来,就只剩下我和陆老王爷大眼瞪小眼了。
我扁了扁嘴,“哇”地一声大哭起来。
陆老王爷哆哆嗦嗦地塞给我一块饴糖。
乳母脸色铁青,可事已至此,她也没别的法子了。
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穿着一品诰命的红色朝服,嫁进了陆王府。
陆老王爷鳏居了二十年,这一朝又来了个新王妃,人人都跑来看热闹。
谢完皇恩,拜完天地,我掀开盖头,看着喜堂内一张张陌生的面孔。
陆老王爷虽然没有亲生儿女,但侄子们一大堆,侄子们又生下小孩,如今这喜堂里热热闹闹地跑着。
一个小男孩冲我做了个鬼脸,“你好丑哟!”
陆老王爷呵斥了一声,“小兔崽子!”可那语气并不严厉。
我还在那儿发愣呢,乳母已经气得破口大骂,“我家姑娘如今可是王妃之尊,怎能受此侮辱!”
陆老王爷叹了口气,“囡囡别哭。”
说着又递给我一块糖。
他这都快入土的人了,来了个比侄孙女还小的王妃,除了给糖,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小男孩瞧着没什么惩罚,好像受到了鼓励似的,更加胆大起来,又折返跑过来。
这次不光骂,还冲我吐了口口水。
在场陆府的人都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。
他娘笑得最大声。
吐完口水,小男孩转身又要跑。
没想到我突然伸出手,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。
我爹娘以前忙着打仗,除了乳母,我的玩伴就是大黄的崽子和二黑的崽子。
大黄是狗,二黑是羊,就我是人。
我们三个崽子最爱的游戏就是混战一场。
所以面对挑衅的生物,我完全是本能反应。
我扎稳马步,薅紧他的头发,狠狠地往地上一摔。
陆老王爷那浑浊的眼里,突然闪过一丝精光。
2
吐口水的小男孩被拎到祠堂罚跪,他那不甘心的娘也因冲撞王妃,被嬷嬷狠狠训斥了一番。
我和陆老王爷洞房那晚,他突然腰板直了,手也不抖了,连老花眼都好似不花了。
只因我双手叉腰,扯着嗓子大喊。
“我要学陆家枪法!”
他问我学这枪法干啥。
“我爹娘都被蛮子害死了,我得报仇!”
他捻着胡子,慢悠悠地说:“有志气是好,可惜姑娘家上不了战场啊。”
我倔强地反驳:“谁说不行,花木兰的事你没听过吗?”
他沉思了好一会儿。
还是拒绝了我。
“不行,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,还是学些适合女孩子的本事,以后找个好夫君。”
我毫不客气地回怼:“你一个异姓王,既然不打算留后,难道还想把这枪法带进土里去?”
他听后,哑然失笑:“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,快叫你乳娘进来,给你洗洗睡了吧。”
他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。
我也不气馁。
他不肯教我,也在情理之中,反正日子还长着呢。
陆老王爷让乳母进去照顾我,自己则去书房休息了。
第二天,我早早地就爬起来,在院子里扎起马步,嘴里还“嚯嚯哈哈”地喊着,热闹得很。
陆老王爷来看我,气定神闲地对我指指点点起来。
“腿脚再往下扎稳点!”
又点评我出拳的姿势:“软绵绵的,一点样子都没有!”
直到我腿抖得跟筛糠似的,再也站不住了,他才允许我去休息。
提心吊胆的乳母看我那一脸不服气的样子,反倒放下心来,一边给我洗脸一边低声说:“听说表小姐那边倒是挺轻松的,那郡王一家子都是病秧子,脾气倒都好,也没人难为她。”
我应了一声。
第二天,我照常去院子里扎马步。
3
一连十日过去,陆老王爷还是只对我的马步和拳法评头论足,丝毫没有要把我收作徒弟的迹象。
这天,我又去院子里扎马步,这时院门外悄悄探出个小脑袋。
哟呵,看来祠堂罚跪的惩罚算是结束了。
那男孩瞅着我,突然双手高高举过头顶,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个食盒。
自从被我狠狠揍了一顿后,他好像一下子开了窍,嘴也变得会说话了,行为举止也规矩多了。
“婶娘,是我错了,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,别跟我一般见识。”
我打开食盒一看,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老虎形状的馒头。
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,满嘴都是豆沙的香甜,还算这小子有点孝心。
“谁让你来的呀?”我嘴里嚼着馒头,含含糊糊地问道。
我感觉不太可能是他那整天笑得合不拢嘴的娘。
他摸了摸鼻子,“是我大哥让我来的。”
那是我头一回听说陆宜舟这个名字。
他是陆家子侄里少有的会读书、有出息的人,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,如今在山岚书院读书,每十天回来一天。
我说:“那你替我谢谢你大哥。”
他一脸羡慕地看着我穿着短装,“婶娘,你能跟叔公学武,真是太棒了。”
他垂头丧气地说:“叔公说我们家没一个有天赋的,不想教我们,说教了也学不会。”
他有没有天赋我不好说,但就冲他娘那蛮不讲理的性子,不让他学倒也是个挺明智的决定。
就怕他学了之后会惹出什么麻烦来。
我们俩一起坐在台阶上,一人拿着一个豆沙馒头啃着。
“你也想当将军吗?”陆宜诚问我。
我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,“等我学会了枪法,我就回北疆去杀蛮子,给我爹娘报仇。”
他一脸钦佩地看了我好一会儿。
“婶娘,我再也不说你丑了。等你学会了,能不能也带我去北疆呀?我帮你一起杀蛮子。”
他说得特别认真。
小孩子的恨和原谅就像一阵风,来得快去得也快。
“我叫姜不败,你叫什么呀?”
“我叫陆宜诚。”
从那天起,我和他就成了好朋友。
4
我成为陆王妃已有三个月,再次与表姐重逢。
她神采奕奕,穿着考究,已然是标准的京城贵妇打扮。
她细心地为慎郡王披上外衣,那温润如玉的公子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柔情。
可当我扑进她怀里时,依然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我熟悉的气息。
她轻抚我的脸,“变黑了,也瘦了。”
我赖在她怀里不愿起来,听到她低声问我,“他愿意教你了吗?”
我摇了摇头,显得有些失落。
这些天来,我依旧在跑圈、扎马步,进行着最基础的训练。
表姐定了定心神,“别急,拜师学艺嘛,总得有个过程。”
她告诉我,慎郡王家境还算殷实,等她慢慢掌握经济大权。
到那时,等我学会了陆家枪法,她存够了钱,我们姐妹俩就一同返回北疆。
她出钱,我出力,杀得那些蛮子落花流水。
我姜不败和她姜永胜,在离开北疆前就已歃血为盟,谁若不归,谁就是小狗。
如今,我们小指上的伤口早已愈合,但我们一定会信守承诺。
我依依不舍地与表姐道别,打算去陆老王爷的书房找找枪谱。
他不教,我就偷偷学。
却在书房门口与一个小郎君撞了个正着。
他郑重地向我弯腰行礼,“冲撞了婶娘,是宜舟的错。”
语气十分诚恳。
这让我对他顿生好感。
没人真正把我当作陆王妃,整个陆府都只把我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。
只有陆宜舟还一本正经地向我弯腰行礼。
陆宜诚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,“哥!你在干什么啊!”
陆宜舟一把拎起像小鸡仔一样的弟弟,“不许这么没礼貌。”
他弟弟不服气,“文绉绉的,哥你是个书呆子吗?”
我没理会陆宜诚,只是微微张着嘴,盯着他哥的脸看。
陆宜舟长得真好看啊。
他弯腰与我说话时,我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脸,像豆腐一样嫩滑。
我从未见过如此白净的人。
陆宜舟宽容地笑了笑,这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自己也摸了摸脸,“可是看到我脸上有脏东西?”
笑起来更加好看了。
但我很快回过神来,仰头看他,“喂,我是来找枪谱的,你知道它在哪儿吗?”
陆宜舟摇了摇头,“我确实不知道。”
但为了表明他是支持我的,他还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,看了看博古架的最上层。
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,却没有枪谱。
陆宜舟说也许在其他架子上,又背着我看了好几个架子,陆宜诚在前面给我们探路。
我在他肩膀上晃来晃去,虽然没有找到枪谱,但却觉得十分有趣。
我小时候的日子大多都很孤单。
那个下午,虽然我们徒劳无功,什么也没找到,但却是我难得的快乐时光。
很久之后,当北疆的风吹在我脸上时,我才恍然大悟。
其实陆宜舟早就知道博古架上不会有枪谱,他只是想让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开心罢了。
5
陆府安稳的生活环境,还有每餐准时供应的热乎饭菜,让我逐渐长高、变得壮实起来。
整整三百六十五天,无论刮风下雨,我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去院子里练武。
说是练武,其实也就是一些基础的拳脚功夫,主要用来强身健体。
陆老王爷偶尔会指点我几句。
陆宜诚时不时就会跑来跟我一起吃点心,还会给我带来陆宜舟送的礼物。
他跟我讲,他哥哥又拜在哪个大儒的门下学习了,他娘又抱怨陆老王爷没帮忙打招呼之类的事。
他小心翼翼地问我,现在有没有学到陆家枪法?
我摇了摇头,“师父还是不肯教我。”
虽然陆老王爷没正式认过,但我天天“师父”“师父”地叫,他也答应得很痛快。
他有些迟疑,“那他要是一直不肯教可怎么办?”
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“那我也还是要回北疆的。就算没有陆家枪法,难道就没有别的枪法了吗?”
“难道天下就只有他这一种陆家枪法?说不定还有比它更厉害的枪法呢!”
我信口开河地说道,平时总是负责吹捧我的陆宜诚,今天却格外沉默。
我用手肘碰了碰他,“你怎么不说话了?你放心,以后我教你姜家枪法。”
“怎么,你不信?你叔公能创造出陆家枪法,你婶娘我就不能创造出姜家枪法?”
陆宜诚还是一言不发。
我有点不高兴了,回头刚准备骂他不尊敬长辈,结果却看见陆老王爷正站在身后,摸着胡子看着我。
他手里拿着一杆快有我两个人高的精铁枪。
枪身已经布满了锈迹。
他“铛”地一声将枪插进了演武场的地面,“口气倒是不小,还是先老老实实跟着我把陆家枪法学好,再去想别的吧。”
我眼睛一亮,“师父,你终于打算教我啦!这杆枪是给我用的吗?”
他笑了笑,“哪天你能把这杆枪拔出来,它就归你了。”
我立刻跪下,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,“师父在上,请受徒儿一拜。”
陆宜诚也赶紧要跪下磕头,却被陆老王爷拦住了。
“你没什么学武的天赋,就不用拜了。”
陆宜诚苦着一张脸,“叔公,我不像我哥,读书也不太行。”
陆老王爷沉默了好一会儿,“不嫖不赌,就算是你尽孝心了。”
把陆宜诚赶走后,陆老王爷——不,现在应该叫师父了——他问我。
“你可曾怪过为师这一年什么都没教你?”
我摇了摇头,“以前我马步连一刻钟都扎不稳,现在肩上扛着沙袋也能稳稳当当地站上两刻多钟,这都是师父教导的功劳。”
他点了点头,“你是个聪明的丫头,自然知道我为什么不教陆家的人。”
“一来是为了表明我对陛下的忠心,二来是我如果教会了陆家的小子,你就再也没机会学了。”
“现在你是我徒弟了,我就得为你打算。”
他淡淡一笑,“整个陆府,都没你这个小丫头看得透彻。”
6
从那天起,我正式开始学习陆家枪法,还跟着师父学骑术、学用兵之道——
只要师父会的,他都愿意教我。
陆宜诚虽然没法正式拜师学陆家枪,但也被送进了司武堂学武。
师父也并不拦着他偶尔来我这儿偷学几招。
但在我眼里,他练武的天赋确实一般,每次和我对打,三招之内准被我撂倒。
哪怕后来他个子窜得比我高,也照样不是我的对手。
春去秋来,我从一开始得踩着马凳才能上马,到现在能自己轻松跃上马背。
“不败,你太厉害了!”
陆宜诚被我从马背上打落,一枪压在地上动弹不得,却还是两眼放光地抬头看我。
最近他声音变得又粗又哑,难听死了,我有点嫌弃他这公鸭嗓,但还是很大方地接受了他的崇拜。
而陆宜舟那嫩豆腐似的脸蛋,如今以最年轻状元的身份进了翰林院,有空还会来教我和陆宜诚读书,看着我们俩半斤八两的丑字直叹气。
最后还是俯下身,握住我的手,一笔一划地教我如何写出笔锋。
他教得那么认真,我却忍不住一直偷瞄他的侧脸。
“别走神。”他声音温柔得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。
他很快就松开了我的手,但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“你脸怎么这么红啊?”
陆宜诚一脸怀疑地盯着我。
“关你屁——什么事。”我低下头。
但心跳得还是厉害。
刚才那一瞬间,我差点就想凑过去蹭蹭陆宜舟的脸。
晚上睡觉的时候,我抱着被子,忍不住在被面上蹭了蹭。
会是这种感觉吗?
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着陆宜舟跑。
连平时最讨厌的写字都变得有意思了,就盼着他能夸我一句。
每天练完武回来,我匆匆扒拉几口饭,就开始点灯熬油地练字。
一张又一张,几乎要写到三更天才睡。
时间长了,我的字确实有了进步。
可陆宜舟却不怎么高兴,语气淡淡的,“不败,你熬夜了?”
我想起早上梳洗时铜镜里自己眼下的黑眼圈,赶紧伸手捂住,“没、没有。”
陆宜舟面无表情地收起我的字帖,声音几乎有点冷,“今天不用上课了,回去休息吧。”
我愣在原地,只有陆宜诚飞快地收起纸笔,兴高采烈地凑过来,“不败,咱们去西市逛逛吧。”
陆宜舟低喝一声,“笨蛋!你留下来上课!”
他转身背对着我,“姜不败,你回去。”
“再敢这样,我以后就不教你了。”
7
我感觉天都蹋下来了。
陆宜诚拿了点心过来,我都没什么兴致,“你这么爱写字呀?”
我小声嘀咕,“不爱。”
他嚼着点心,“那你还熬夜练字干啥?”
我觉得陆宜舟骂他是笨蛋,真是一点没错。
他瞅着我那没动的点心,“这个你还吃不吃?”
我手疾眼快地拿起糖三角,“要吃。”
范家食肆的糖三角,红糖馅儿装得满满的,只是今天吃着感觉没那么甜。
我摸了摸肚子,吃了一个点心,反而更饿了。
“听说今天西尾楼有羊油炊饼卖。”陆宜诚眼巴巴地望着我。
“行吧,就当陪你去了。”我蹦起来,拉着陆宜诚就往外走。
西尾楼平时不卖羊油炊饼,难得烤一炉就挤满了人,还是早点去好。
食坊沿着运河一家挨着一家,挎着鲜果篮子的小丫头大声吆喝着,还没到西尾楼就能看见排队的人。
我和陆宜诚对视一下,马上分头行动,一定要买到美味。
人群挤来挤去,一不小心就被挤得歪歪扭扭。
还好我下盘稳,顶着人流也不屈不挠地往前。
好不容易挤到小二面前,却见他一摊手,“炊饼卖完了,客官明天请早咧!”
我刚要气得跳脚,却看见不远处陆宜诚疯狂地朝我挥手,另一只手里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炊饼。
我嘴一咧,先笑了出来。
我俩坐在运河边上啃烧饼,陆宜诚吃得快,啃完之后就百无聊赖地看着来往的船。
突然,他瞪大眼,指着一艘船,“我哥!”
我虽然还在生陆宜舟的气,但还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。
精致的游船里,陆宜舟和一个姑娘正聊得开心。
那姑娘身姿轻盈,举止文雅。
“对哦,今天是娘给他安排相看的日子。”
“相看?”我疑惑地看向陆宜诚。
“啊,我哥到年纪了,也得娶媳妇了嘛。”
我嚼着烧饼的动作停了下来,羊油烧饼突然就不好吃了。
“为啥要娶媳妇!”我突然就发了脾气。
“大家一直在一起不好吗?”
为啥要让别人来改变现在的生活?
我现在每天都挺开心的,为啥就非得变呢?
“我——”我在陆宜诚惊讶的眼神里不管不顾地嚷嚷,却被河边传来的惊叫声打断了。
西尾楼那边挤满了人,靠河边太近,一个小小的身影没站稳,就掉进了水里。
篮子里的果子撒了一地。
是那个叫卖的小丫头。
她在河里浮浮沉沉,可往来船只那么多,稍不注意就会把人碾到,轻则受伤,重则可能就沉下去了,再也上不来。
所以岸边的人虽然着急,却也不敢轻易下水。
我也不嚷嚷了,把羊油饼往陆宜诚怀里一塞,撒腿就往那边跑。
我灵活地一跳一踩,伸手摘下一旁的酒幌,把那根笔直的竹竿拿在手里。
“不败!”陆宜诚在身后喊我的名字,我却没有回头。
我深吸一口气,跳进了河里。
8
我扎进水里,摸到河里的石头桩子才从水面冒出头。
这是用来标记水位的定河石,立在河道中间,结实得很,船肯定不会直直撞上来。
我双腿紧紧盘在石柱上,接着把手里的竹竿朝那落水的小丫头伸过去。
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死死地抓住竹竿,怎么都不肯松手。
竹竿那头猛地一沉,我差点就拿不稳了。
我心里一急,用竹竿往前一刺,那小姑娘手一疼,就不由自主地松了点劲。
我趁机把她往我这边拉。
拉了好几下,她总算反应过来,不再死命拽着竹竿,而是使劲往我这边扑腾。
可我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了。
要是我功夫再厉害点,力气再大点就好了——
我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,腿也慢慢没了力气。
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,有人咬着牙,一把拎住了我的衣领。
是陆宜舟。
他拎人的动作很熟练,毕竟以前他无数次拎起过在他书房调皮的我和陆宜诚。
一件厚厚的披风“啪”地一下盖在我头上,他把我横抱起来,把我放在茶炉旁边。
又沉着脸让人赶紧点上炭盆,还急着让人去请大夫。
等我终于换上干衣服,陆宜舟才逮到机会训我。
“再敢这样——我就——”他气得不行,可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我顺手把还在滴水的长发一捋,不服气地说,“可我总不能看着人死不救啊。你放心,以后我会更努力练好武功的,不用你救!”
他一时语塞,“现在倒来劲了。”
他用棉布给我擦头发,我晃着脑袋由他摆弄。
以前光想着杀蛮子,今天才知道,原来学武也能救人。
我看着自己手上被竹竿划破的伤口,小声说,“我一定要学会陆家枪,我还要学好多好多武功。”
陆宜舟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没了,他握着我的手给我处理伤口,嘴角微微一扬,“是,你这么聪明,肯定什么都能学会。”
我讨好地看着陆宜舟,“宜舟哥哥,你不生我气啦?”
他又板起脸,“不许再这么鲁莽了。”
我嘴上随便应着,偷看他的时候,正好对上他半是无奈半是叹气的淡淡笑意。
我这才反应过来,“咦,陆宜诚呢?”
陆宜舟脸上露出有点尴尬的神情,“——他跟着你跳下水,不小心撞到头了,正在后面休息呢。”
我惊于他的傻,但还是赶紧跑去看他。
他还在昏迷,好在伤得不重。
大夫说,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。
有人给他换过衣服了,除了几块碎银,他怀里还藏着我的半块羊油烧饼。
我把那已经被河水泡得软塌塌,又湿又冷的炊饼拿起来,咬了一口。
嗯,羊油烧饼果然好吃。
下一秒,陆宜舟从我手里把烧饼拿走,换了一碗热姜茶给我。
“你啊。”
9
我学武愈发投入,劲头十足。
就连师父都来劝我别太心急,“你年纪还轻,太着急了反而不好,别干揠苗助长的事儿。”
只有我心里清楚自己为啥着急。
我感觉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。
我这么拼命练,可武艺进步却慢了下来。
证据就是我不能再轻松打败陆宜诚了。
每次赢他,都是险胜。
我第一次输给陆宜诚时,我的长枪被他用剑打落在地。
那一刻,不光我,连他自己都愣住了。
等我回过神,下意识就看向师父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。
我赶紧低下头,不敢去看他失望的眼神。
更不敢面对让自己失望的自己。
我长大了,不再是那个啥都不怕的小丫头,我能听到陆府其他人对我的议论。
说我野性难管。
说我和别人不一样。
说我天天嚷着要回北疆是白日做梦。
我总跟自己说,我有天赋,起码我总能打败陆宜诚。
但今天我输了。
我呆呆地站在马场上,赢了我的陆宜诚看起来比我还慌乱。
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我的枪,“不败,给你。”
他已经比我高出一头了,肩膀也比我宽,连腿都比我长。
陆宜诚问我要不要再比一场。
我冷笑一声,“然后你故意输给我?”
我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心的茧子,突然觉得特别累。
陆宜诚被他亲叔公认定没天赋。
可就是这样的他,我都打不过了。
那我算啥呢?
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学武。
我无力地接过枪,陆宜诚小心翼翼地看着我,好像怕我下一秒就用枪把他戳个洞。
我的手一松,枪无力地掉在地上。
但这次我没再捡,只是拖着步子慢慢转身离开。
“不败!姜不败!”
我没理他,回到自己院子就呆呆地躺在床上。
我现在练武是不行了。
读书也不行。
更不像表姐,这些年把慎郡王家的产业翻了好几倍。
现在姐夫在外面说话都有底气了,在家里对表姐更是言听计从。
我翻了个身,用被子蒙住头。
连乳母来叫我吃饭我都不想去。
我迷迷糊糊地想,我就不该来京城,要是当时跟爹娘一起留在北疆就好了。
“咚咚咚。”
我烦躁地翻了个身,对着门外大喊,“我说了我不吃饭!”
外面安静了一会儿,过了一会儿,咔哒一声,陆宜诚的声音传来,“那你吃不吃笋肉馒头?”
我一下子坐起来。
陆宜诚是翻窗户进来的,怀里还抱着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。
我看着他就来气,“你走!”
他有点委屈,“我又不是故意的。”
我火冒三丈,“管你故不故意,你给我走!”
他很不理解,“你从小赢我那么多次,我就赢你一次,至于这么生气吗?”
我脱口而出,“我跟你不一样!你要是有练武的天赋,师父咋只教我,不教你!”
陆宜诚递给我笋肉馒头的手停在了空中。
这话一说我就后悔了。
可我现在正是最烦闷、又最要面子的时候。
我扭过头,不肯看陆宜诚的脸色。
也没接他递来的馒头。
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。
我张了张嘴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10
第二天,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武场。
我其实根本不想去,但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,还是让我按时到了那里。
连师父也如往常一样到了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准备按平时的节奏开始今天的训练。
可当我长枪练到第三招时,师父的木尺拦住了我的动作。
“没心思练武,就别练了。”
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下面。
陆宜诚今天没来。
也是,我昨天说了那么伤人的话。
虽然我平时总笑他笨,可他毕竟不是真的傻。
我竟然感到一阵孤独。
我低头用脚蹭着地上的泥土,几只蚂蚁慢悠悠地在旁边爬着。
陆宜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,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。
他气质儒雅,青竹纹的衣摆自然垂落。
我失落地想,自从那回落水后,我再也没听到过陆宜舟要和其他贵女相看的消息。
“你要骂我吗?”我小声问他。
他挑了挑眉,“为什么要骂你。”
我轻声说,“我说了那些不是真心的话,特别难听。”
他笑了笑,“哦,我说宜诚怎么一声不吭把自己关在屋里,原来是和你吵架了。”
我满心惆怅,“陆宜舟,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可笑,我连陆宜诚都打不过,还谈什么给父母报仇。”
他沉默了一会儿,“将军不一定是武功最强、身体最壮的。你今天才输了一次。不败,你以后还会输很多次的。”
我惊讶地看着他,“你会安慰人啊?”
他不紧不慢地说,“只要你接着练武,就有可能接着输。”
“但也可能赢。”
我皱着眉,小声嘟囔,“说得倒轻巧。”
他的手轻轻在我头上抚过,“是啊,我不是你,体会不到你的辛苦,但我有眼睛,能看到你骑在马上的时候有多快乐。”
“你不是在闺阁里养的花,你是北疆的鸟。”
我转过头看他,“那你呢?”
他睫毛微微动了动,“我——”
我声音很低,“你,你喜——”
“不败!”乳娘的声音远远传来,“你姐姐来了!”
11
我还没来得及听清陆宜舟的回应,就被乳母匆匆拉走了。
我心里一直惦记着,毕竟随着我年纪渐长,陆宜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常和我见面了。
也许是因为他离开翰林院后,现在在枢密院任职。
他的官职越升越高,在陆府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。
但很快,我就顾不上想这些了。
因为我的表姐,慎郡王妃,大步流星地走过来,那纤细白皙的手指看似柔软——
却猛地揪住了我的耳朵。
“啊啊啊啊!”我的惨叫在陆王府里回荡。
“表姐!你干啥啊!”
她手指用力一拧,声音冷冷的,“我今天收到陆老王爷的消息,说你练武都没什么心思了。”
“刚才从武场和你一起出来的,是陆宜舟吧。”
好像我心里那点最隐秘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,我慌张地看向表姐。
她松开了揪着我耳朵的手。
接着狠狠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。
我又惊又疼,“为啥打我!你、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嫁给慎郡王了,我就不能——”
表姐大声喝道,“姜不败!”
“你要是只是个普通姑娘,我就算什么都不要了,也会让你嫁个如意郎君。”
“可你天生就是练武的料,你忘了你以前发过什么誓,忘了和我歃血为盟的事儿了吗!”
我气呼呼地瞪回去,“我没忘!可你错了,我根本没练武的天赋!我居然输给了陆宜诚!他一个普通人,我连他都打不过,还怎么有脸说要给爹娘报仇——我——”
我吼完那句话,突然鼻子一酸。
没留意表姐的脸色变了一下。
我吸了吸鼻子,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。
表姐冷静下来,“你还记得是谁说要学陆家枪的吗?”
“姜不败,你一个女孩子,其实没人指望你回北疆。”
“除了我。”
“因为我信你,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能力和天赋。”
我委屈巴巴地看着表姐,“可我、可我要是不行,咋办?”
她手掌温热柔软,帮我擦去眼角的泪,“我们不败这么聪明,就算这条路走不通,我们也有别的法子。”
我还是愁眉苦脸的。
表姐一脸疑惑,“谁跟你说陆宜诚是个普通人的?”
我含含糊糊地说,“师父啊,他说陆宜诚天赋一般,所以才只教我,不教他。”
表姐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,“陆宜诚是司武堂最年轻的首席大弟子,就连大司堂都夸他天赋出众。”
她顿了顿,“他虽说是你的晚辈,可你也不能这么贬低人家。”
我瞪大了眼睛。
表姐叹了一口气,把我搂进怀里。
她身上还是我熟悉的味道,不过现在还多了京城昂贵香粉的气息。
她如今是无可挑剔的京城贵妇,慎郡王府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,贵女名媛都以和她结交为荣。
可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戳着我的额头,手腕上玲珑的玉镯和金环叮叮当当响。
“姜不败,我们说好了,谁不回北疆,谁就是小狗。”
我在她身上蹭了蹭,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。
我才不想当小狗呢。
12
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,不知怎的,就走到了司武堂的门口。
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翻身下马,朝里面走去。
原本只能隐约听到的喊杀声和求饶声,随着我走近变得越来越清晰。
一群年轻力壮的少年正在擂台上比试。
我看着觉得挺有意思,就停下了脚步。
其中一个少年最为出色,拳风凌厉,力量惊人,连续打退了两三个人都没被打下擂台。
我一时手痒,便纵身跃上了擂台。
我刚一上去,就引来了众人的哄笑。
“小姑娘,来找情郎啊?”
我慢悠悠地转了转手腕,“不是,来找下属。”
不出所料,这句话立刻引来一阵唏嘘声。
然而,当第一个人被我踢下擂台后,唏嘘声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声。
力量大又怎样,智慧和策略才是掌控力量的关键。
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接连被我踢下擂台。
“不败!不败!”
他们兴奋地欢呼着,我扬了扬手,故作矜持地示意他们再喊大声点。
“不败?”
陆宜诚震惊的声音传来,我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打算来找他道歉的。
他烦躁地驱散着旁边起哄的小青年们,“去去去,都围在这干嘛!”
显然,他在这里很有威信,大家纷纷躲避他的拳头。
他抬头看着我,一脸不满,“你跟他们打什么,你不是只跟我打的吗?”
我跳下擂台,咬了咬嘴唇,还是说出了那句,“对不起。”
他表情一松,小声嘀咕,“我又没生气。”
我围着他转了一圈,“真的没生气?”
他眼神随着我转,“真的没生气。我天赋没你高,在你眼里自然觉得我资质一般。”
我叹了口气,“才不是呢。”
但忍不住还是笑出了声。
他低声说,“你不记恨我以前说你长得不好看,我就已经很开心了。”
我宽容地扬了扬下巴,“我本来就不丑,一听就知道你在胡说。”
他咧嘴一笑,露出洁白的牙齿,“谁都知道你不丑啊!”
我跟他并肩往外走去,“去吃羊杂汤怎么样?”
“好啊,听说今天还有好吃的鱼鲊。”
闲聊了两句,陆宜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,“你别找他们做下属。”
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,就听他继续说道,“你忘了?我愿意当你下属,陪你回北疆。”
我伸出手,“真的吗?”
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地握住我的手,“真的。”
13
那天我感叹陆宜诚的仗义,和他在遇仙楼里喝得酩酊大醉。
眉寿酒一壶接着一壶地端上来,最后陆宜诚醉得瘫倒在地,我还在那儿乐不可支。
不过,当陆宜舟沉着脸走过来时,我立马不敢笑了。
我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他,「宜舟哥哥,你要不要也来一杯?」
陆宜舟接过酒杯,一饮而尽,随后握住我的手,温柔劝道,「好了,酒也喝得差不多了,咱们该回家了。」
我晕乎乎地看着他,任由他拉着我走出雅间。
路过睡得不省人事的陆宜诚时,他好像还轻轻踢了他弟弟一脚。
看我脚步踉跄,陆宜舟在我面前蹲下身,「上来,我背你回去。」
我有些不好意思,连忙摆手,「我——我挺沉的——」
他二话不说,「上来。」
我趴在他背上,任由他稳稳当当地背起我。
「——宜舟哥哥,你身上真好闻啊。」
原本走得四平八稳的陆宜舟突然晃了一下,我赶紧搂紧他的脖子,「怎么了?要不我还是下来吧——」
他声音里带着点气恼,又有点紧绷,「别乱动。」
我本能地在他耳边蹭了蹭,「陆宜诚咋办?」
「自然会有人去接他。」
「噢。」我安心地在他背上放松下来,「宜舟哥哥,你最近都在忙啥呀?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,等我回了北疆,肯定会想你的。」
他侧过头,「——小骗子。」
「啥?」我没听清,本能地往前凑了凑。
唇边好像擦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,又甜又暖。
「真的这么想回去吗?」他的声音低沉。
「嗯。」我想都没想,「我得回去,表姐还在等我呢。」
「我可不想当小狗。」
陆宜舟可能也没搞懂当小狗和回北疆有啥关系,但他的声音依然柔和,「好。」
「只要你想,我就一定会帮你达成。」
我应了一声,趴在他背上打了个哈欠,沉沉睡去。
迷迷糊糊中,我好像被人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床上。
又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争吵。
「——反正我是要跟她一起走的——你除了会当官,还会啥——」
「——笨蛋——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帮她吗——」
「——她跟我才是——」
我翻了个身,用被子捂住头。
真吵。
14
我开始重新琢磨自己练习的枪法。
师父是男性,枪法风格自然偏向刚劲勇猛。
在力量方面我比不上他,但在轻盈敏捷上我却有信心做得更好。
我最终能拔起师父钉在地上的铁枪,但我并没有用它。
师父和我反复探讨后,为我重新打造了一杆枪,比其他枪长出几寸。
一寸长,一分强。
我走的是快速制敌的路线。
枪法也相应做了些调整。
师父颇为满意,“这样才更适合你。”
我问他,我输给陆宜诚那次,他是否感到失望。
他神色平静,“你是女孩,单凭力气,自然不是他的对手。但打仗不是只靠力气。我教你练兵治军、管理后勤,这些才是赢得战争的关键。”
他抚摸着他的旧枪,“但你也不能懈怠。来,和我比试,如果你能赢我,就可以离开了。”
我毫不犹豫,立即迎战。
结果不出所料,我输了。
但这次我并没有气馁,只是在脑海中仔细分析失败的原因。
师父很满意,“这样的心态,才算你真正领悟了习武的真谛。”
随即他又板起脸,“只是以后不许再乱喝酒了。”
我咧嘴笑着答应了。
我开始筹划回北疆的事。
凭借师父的人脉和陆宜舟在枢密院任职的便利,我对北疆的战况也有所了解。
父母曾为北疆带来十年的和平,但这些年久未动兵,不少部族又有了异动的苗头。
我问陆宜舟,皇帝会允许我回去吗?
毕竟我是他亲封的陆王妃。
陆宜舟声音平静,“但你更是姜家的女儿。”
他声音低沉,“——我从未把你只当作陆王妃。”
我看着他略显落寞的眉眼,想说些什么,却欲言又止。
“——但我要离开了。”我轻声说,“我——”
他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我的嘴唇,“别讲。”
我顿了顿,还是握住他的手,“陆承旨,你心里,喜不喜欢我——”
我情窦初开时喜欢的小郎君,如今已是枢密院的长官,我的眼前人。
我轻轻咬了咬他的指尖,他睫毛微颤,声音低哑,“就算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,我也要为你铺好回北疆的路。”
我抬起头。
又感受到了那日柔软而甜蜜的滋味。
15
我战胜师父的那天,满心欢喜地奔向表姐处。
“阿姊!咱们能回北疆啦!”
我风风火火冲进慎郡王府。
因为来这儿的次数实在太多,府里的人都懒得给我通报了。
我把如何打败师父的经过,仔仔细细讲完后,满心期待地看向表姐。
她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听我讲述,这时也像往常一样,轻轻握住了我的手。
然而她却说,“对不起。”
“不败,我回不去了。”
她把怀里的针线盒移开,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。
“我怀孕了。”
我呆呆地望着她。
明明表姐之前答应过我,要一起回去的呀。
我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但紧接着,我伸出手,紧紧反握住表姐的,“恭喜啊。”
我说,“姐夫身子骨弱,大家肯定都盼着这个孩子呢。”
她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,“不败,你放心,你需要多少钱,我都给你备好了。”
她轻轻摸了摸我的脸,“我攒的钱,一半留给慎郡王府,另一半是你的。”
表姐垂下眼眸,“你替我去祭拜我爹娘,还有伯父伯母吧。”
“——要是你回去了的话。”
我没吭声。
她轻轻叹气,“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,我也习惯了。不败,京城,其实也还不错。”
我看着表姐,翻过她的手,她小手指上曾经的伤口早已没了痕迹。
我慢慢说道,“京城,确实挺不错的。”
可这里不是我要一直待的地方。
我或许不会一辈子都留在北疆,但此刻,那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。
我回过神,用力握了握表姐的手,“阿姊,我还是要回去的。以前我说,我要杀蛮子,给我爹娘报仇。”
“现在不一样了,我不光要给父母亲人报仇,阿姊,我还要为北疆争取下一个十年的安宁。”
“阿姊,我会去的,带着咱们两个人的那份。”
“你出钱,我出力,咱们说好的呀。”
我耍赖地伸出手,“给钱。”
表姐破涕为笑,柔软的指尖又轻轻戳了戳我的额头,“还怕我赖账呀!你自己看看账本,我都给你留着呢。”
我深深凝视着她。
“阿姊,你保重。”
这么多年,她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,用自己的钱打点陆家上下,在京城努力为我营造声势。
阿姊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。
她年少时和我的约定,我来替她实现。
她是我姐姐,那我就只能做她最忠诚的伙伴。
16
我身为王妃却要奔赴北疆,这本是件惊世骇俗、违背常规的事,但陆宜舟为我极力争取、据理力争。
他说,北疆的军队这些年来,一直靠我爹娘留下的财产维持,只听从我姜家的调遣。
更何况,慎郡王府已经表态,若我能重回北疆,他们愿意拿出半数家产来犒劳前线的士兵。
最重要的是,那些蛮族最近对边关县镇的侵扰越来越频繁,百姓们深受其害、苦不堪言。
朝堂上有人还是不同意出兵,“既然陆王妃有这么多钱,不如拨些出来安抚北边,这样也能避免长途奔波。你是年轻不懂事,不知道一旦打起仗来,那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。”
我从陆宜舟身边站出来,神色平静,“我虽然年轻,但生在边疆,从小就见识过北边人的贪婪和凶残。他们和大人这样心地善良、宽厚仁慈的人不一样,从小就不懂仁慈是什么,只觉得那是软弱可欺。对于小人,只有威严才能让他们畏惧,这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我抬起头,直视着皇帝,“陛下,臣女的财产,都是慎郡王妃,也就是我阿姊辛辛苦苦挣来的,这钱,她叮嘱过我,只能用在军饷上,绝不可能白白送给北边人!”
“十几年前,陛下曾为臣女和阿姊指婚,为的是照顾我们二人,如今也到了臣女回报陛下的时候了,陛下,请允许臣女回北疆。”
那时的皇帝也已经长大了。
我叫他皇帝小儿,其实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大。
我要回北疆,重振姜家的声威。
他也要掌握朝政,做一个真正的君主。
小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“宣父犹能畏后生,丈夫未可轻年少。”
他郑重地说,“爱卿,当冲破万里云烟。”
我们彼此对视了一下。
他这句话不只是说给我听,也是说给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听的。
我深深地拜倒在地,“多谢陛下!”
17
我猛拉马缰,身姿轻盈地从马背上跃下。
吸入鼻腔的空气寒冷又清新,三个月前,我带领士兵把蛮子击退了三十里,此刻的市集终于又显露出几分热闹的景象。
“不败将军,今儿出来逛啦。”
边地的百姓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,“是不是皇上又有封赏啦?”
旁边的人嬉皮笑脸地说:“陆将军昨天才刚被升为骠骑将军,要是再有赏赐,怎么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吧。”
“还是陆大人的哥哥来宣读圣旨吗?”
我示意他们别乱说,只问他们为啥不去新开的互市里做买卖。
他们撇了撇嘴,“将军,不是我们不给您面子,只是那北蛮子靠不住,咱们做小生意的,可不敢跟他们赌。”
我笑了笑,“怕啥,现在咱们兵强马壮,不怕他们不给钱。这样,下次互市你们尽管放心去,我给你们双方作担保,要是有不付账的,我帮你们追讨,咋样?”
我撅了撅嘴,哇地一下哭出了声。
我知道做买卖终究还是要两厢情愿,于是再三保证后,就接着去走访下一家了。
“不败!”
陆宜诚远远地骑着马过来,“那边都已经谈好了!”
我离开京城那天,他带着从司武堂招来的一群人马,陪我一起出发。
“我说过要陪你去的。”
他两腿一夹,胯下的骏马就温顺地走到我身边,和我并排前行。
我大笑起来,“你还挺讲信用。”
他一直都在我身边。
不管是我砍下蛮子脑袋的时候,独自去跟单于谈判的时候,还是冒着风雪去探路的时候。
我松开自己的缰绳,小跑几步,跳上还在飞奔的马背。
春天到了。
北疆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。
“你在想啥呢?”陆宜诚问道。
我在想——
师父以前不肯教我武功,世俗的偏见和传统曾经束缚着我,甚至和我一起的表姐最后都没能按照约定过来。
但我还是看到了北疆的春天。
我微微一笑,“在想你——呀。”
(完)
       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 